好皮囊 1
没有配对，就是非常君和习烟儿。
也是写椒椒的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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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君有一副好皮囊，不然也不会因此被九天玄尊发现而带回去收养。
当时是因为是常人看不起的人鬼混血，早年失亲的他瘦瘦小小地躲在没有人或鬼族往来的暗处，只有确信没有他们活动的时候，才敢披着一条破布偷偷跑出来寻找一些残羹剩食。
他将破布包笼着全身，贴着墙根来到一处人家的门边蹲着，小心翼翼地把破布拉开一条缝好让自己看的清他们今天到底吃什么。
红烧鱼，清炒蔬菜，还有一锅很香的汤，还有什么……他吞着口水，放大点胆子，将那条缝隙拉开更大些。突然屋内的孩子转头，两人四目相对一瞬，他心中一沉，慌忙准备跑来，孩子几乎和他同时动作，大喊大叫起来。孩子父母以为是小偷，抄起家伙就往门口冲来。他本来动作很快，今日不巧，因为他心里还惦念着饭食，不留神一脚踩在自己身上又长又大的破布上，狠狠摔在地上。
孩子父亲掀开那块布，见到是个瑟瑟发抖的幼子，端详了几眼，道：“你是那个人鬼之子吧，蹲我家门口做什么？要偷东西么？”
人们听着声响，纷纷围拢过来。这是郊外的生活区，多半是闲人。大家指指点点地，讨论起来，大体核心内容就是人做人的事情，鬼做鬼的事情，不人不鬼的怪不得就做恶营生了。
他垂着头，一声不吭，以前他还会不满地和那些大人狡辩两句，后来他才知道，与其无谓说两句让他们更加不快，不如一声不吭任他们嘲笑发泄完，反倒不用受皮肉之苦了。
“瞧瞧他，真是一点羞耻心也没有。难怪是——”指责他的人话语未竟，突然被后面一人一把推开，然后把幼子从地上抱起来。
众人望向那人，白发白须眉，仙风道骨一看就非生活此地之人。
他抬头望去，逆光的视角让他看不清这个仗义之士的面颜，只感觉挺严肃的。那人凝目看着他，冷肃的眉脚让他不敢再看一眼，又低下头去。
白发长者也没有斥责旁人，只是直接带走了幼子。
“我是九天玄尊。”
“九天玄尊……”
“你是人鬼之子吧。”
“……嗯。”
“哼。”
小孩子从这声哼气中辨不明好恶，有点害怕地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下次我会跑到你们不会去的地方躲起来的，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了……对不起……”
九天玄尊原本板着面孔，突然稍微松懈了点。他叹口气：“这有什么，你和别人不同就更应该明白上天赋予你的使命。”
“使命？”他从来也没想过这样的词汇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人就是人，鬼就是鬼，他们都只能做到他们极限的事情，但是人鬼之子是可以冲破极限，逆转天命。”
这把小孩子说得一愣一愣的。
“你有名字么之前？”
他摇摇头。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号，非常君。”
被带到仙门，非常君才知道玄尊的儿子也是人鬼之子。他开始感觉自己之前只是生活错了地方而已，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因为自己是世间罕有的具有天生使命的人。
“人之最。”
他为着玄尊的目标努力砥砺自己。直到——
“你将会成为人之最最重要的助力，非常君。”
玄尊说话语气神态总让人不明白他真正的态度，但是非常君明白，不过是利用罢了。他那日回去才发现所谓玄尊的目标，其实是自己的目标啊，和玄尊这个眼中只有自己和自己儿子的自私之人有何干系。他蹙起眉峰，再定睛一看，发现眼前朦朦胧胧间出现了一个孩子。
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己儿时长什么样子，大概是很让人厌恶的样子吧。他那一瞬回想的功夫，孩子模糊的身影慢慢具象起来，瘦瘦小小，眼睛大大的。他一惊，再凝神望去，什么也没有了。
窈窈之冥的日子很难打发，虽然他们有三人待在里面修习，但是毕竟三人同行总有人要落单，地冥总缠着天迹，而他，人觉，就应该知趣地腾出位子。这总让天迹与地冥多少产生一些愧疚，觉得脾气这么好的同修老是被他们给忘记了，真是罪过。
一次，地冥在屋内梳洗，他是三人中出了名的爱干净。非常君过去找他，地冥突然兴致来了，给非常君照镜子。
“好友，你这是做什么？”非常君尴尬极了，他从来都不会照镜子，从来梳洗都是随便打发。
“我知晓你不爱打扮，天迹也是一样。”地冥笑了笑，“就算我欢喜天迹的长相，但不得不说我的好友非常君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啊。”
非常君讪笑地走开，摆摆手道：“好友，你就少拿我说笑了。”
地冥见状笑得更开心了。
到那日晚上，非常君回到房间里，才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他做事向来认真，居然看了好久好久，然后慢慢放下手中的铜镜。躺在床上，他突然觉得还没看得透彻，如果能从旁人视角看到自己就好了。他叹息一声，将被子蒙住了头。
说实话，他一直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比如出关之后，玄尊会迎上来，告诉他，人之最始终是他，人觉非常君。为了这个念头，他依然锲而不舍得练习各种法术。
天迹向来过得随性快活，见到非常君给自己定日课，然后结束以后就回房间休息，每日都一样，他很不理解。有一日，他叫住了准备回去休息的非常君。
“好友啊，聊一会怎么？”
“好啊。”
“玄尊赐号人觉给你，你可知人觉之意？”天迹上来就抛这样一个问题。
非常君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但是面上一直保持着和善的笑意：“当然，为辅助人之最达成使命。人觉，不过是唤醒沉眠人世，然后跟随人之最达成一个美好世间吧。”
天迹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
“我？”
天迹见非常君僵着笑意，一脸疑惑，觉得好玩：“我的好友真是勤勤勉勉，和世间之人最好的品质一模一样。”他拉着非常君的手，“好啦，我知道你一直都生活在仙门。我呢，从小就长在苦境，也许我可以给你上一课。”
“哦，还请好友赐教了。”非常君也笑了起来。
“所谓食色人间，这人间最大的快活就是食与色了……”
天迹说得眉飞色舞，非常君亦是听得出神。
“所以说，等出了关，你可以好好去人间逛一逛。”
“定是。”非常君颔首应着。
当他正要告辞时候，天迹叫住他。
“好友，你真是我见过人中最表里为一的大好人。”
“哦？此言又是何来？”
“你看我一表人才，但是就是爱玩爱闹，那个地冥，一天到晚脸最重要，但是和我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真讨厌。就是你长得好看，人又脾气好，勤奋努力，真是人中之龙啊。”
非常君不知道接什么话，只得匆匆忙忙回应两句溜回去。
天迹则支着下巴，看着非常君逃似的离开，扬着嘴角。
“老实人。”
好看的脸，就要和好的品格搭配在一起。
他想着这个定义，蜷在床榻上，眼前隐隐约约又出现一个小孩子，无声无息来到他身边。他看不清面颜，但是已经有过几次经验了，他也不会一惊一乍地，他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今天会来。”
小孩子坐在他床头，晃着两条小腿，似乎很得意。
“没关系，你不说话，我也懂你的意思。”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场修习，他们三人都达到了玄尊给他们的目标。然而，对于非常君来说，他可以彻底死心人之最了。他私下找玄尊，反复问到底自己是哪里不够格人之最，明明玄尊久远前不是说自己有不凡命格将来是要承接天命的吗？
“辅佐也是一种天命。”玄尊淡淡地回答他，“能提早看见自己的命运，对人来说是一种幸事。”
对于这种状况，他在早年沦落人间时候就懂得如何处理了。他垂着头，默不作声，末了谦恭地退下。
他要搬离仙门的前一天，好友们给他送行。
其实这样说不准确，天迹和地冥也要搬走了。玄尊身死，虽然围绕了一大推谜团，但是每个人都还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日子还要过下去。
“我建议，好友，你这一出去，就可以鹞子脱了线，好好享受生活了，能够待在人间真是羡慕死你了。”天迹最念叨的还是这个。
“你倒不怕他被人坑。”地冥翻翻眼睛，喝口洋酒。
“哎，你不和我呛两声就没法活下去了么？！”
非常君一脸和事佬的样子，但是夹在两人中间一句话也讲不出口，不知所措地两边顾看着。
“好了好了，今天是我们玄黄三乘最后一次仙门聚餐了，不和你一般见识。”天迹推开地冥坐回位子上。
“所以，你的明月不归沉是在哪边啊，告诉我明确的地头脚跟，省的我到时候找破头也找不到。”
“你本来就是路痴吧。”地冥瞥了一眼天迹。
眼看两人又要吵闹一阵，非常君站出来：“两位好友，我的明月不归沉在觉海迷津的对岸。”
“觉海迷津……我记下了。”
“记下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到路。”
“地冥你！”
非常君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自己也不清楚，开始一个人居住的生活是一件好事情或者不是。至少，不会去纠结如何面对一些待人接物，自己可以轻松很多。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着手做自己的事情了。
在制定好一串计划之后，他开始思考制造副体的事情。
首先，先要决定长相。虽然他的预设中此人将会一直带着鬼麒主的面具，以鬼麒主的身份示人，但是总要有张脸吧，不然怎么说话。其实他恨不得捏一张鬼麒主一样的脸，但是世间知道鬼麒主长相的人本来就很少，只好作罢。外加他熟悉的长相本来也少，他想了半天，在最后决定的一刻，脑海里居然闪现的是自己的脸，吓得他思绪一顿，没有准备，副体就诞生了。不过，让他松口气的是，因为是冲着鬼麒主身份捏的，至少主色调是蓝色。再说，别摘面具不就好了。
接下来，再决定性格。他盯着还没有意识的副体，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已经把自己的六分好看给他了，若不帮他做干黑活背锅的事情，那不是对不起自己了。虽然都是自己。
送走副体出去做任务了。他望着布置典雅的明月不归沉，一点人间烟火气也没有。他突然觉得今天是个很好时候。
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在他面前的小孩子，是他刚分离开的鬼体。鬼族其实模样和人族是相似的，对于审美其实也是类似。眼前的小孩子，脸黑漆漆的，就眼睛闪闪发亮望着他。
他叹口气，这个孩子真的他一份好看都没有分到，抱歉。
小孩子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心地跳起来：“我可以出来陪你了么？”
非常君点点头：“永远都可以。”
小孩子兴奋地东跑西跑，不留神往边上的水源一瞄，顿时有些沮丧：“什么啊，为什么我的脸这么黑，为什么我长得和你不一样？”
虽然非常君很想笑，但是他清清嗓子，严肃而温柔地对他瞎掰：“因为你叫习烟儿，是吸食烟气而生的，所以你天生就是脸黑。”
“啊……”习烟儿音调一波三折，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啊，也许会有机会变白。”非常君揽着习烟儿的肩膀，“等你慢慢长大，就会变成我这样了。”
“那我要快点长大！快告诉我怎么长大！”
“只要你帮我料理好明月不归沉的事情，就会成长地很快。”
“真的么！”
非常君在那一刻突然想到了玄尊，这个可恶的人不正是这样欺骗了年幼无知的自己么。每个人终究会成为自己讨厌的人吧。
可是，他是非常君啊，他不是普通人，他才不相信宿命的事情。
“习烟儿，反正在这里，随便你做什么都好。只要在我身边。”
“嘻嘻，我都明白！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反复思量了自己的几个称号，每一个从他人口中唤出，他都很不适。他稍微换了下：“叫我觉君就好。”
“觉君，觉君。”习烟儿突然笑着抱住非常君的腰身，仰头望着他，“觉君，让我开始做料理明月不归沉的事情吧，我要快点长大！”
非常君摸摸习烟儿的髪顶：“你既食烟气而生，那定然是烹饪的天才，帮我去做顿饭吧。”
“好的，觉君！”习烟儿得到命令就马上跑开了。
“习烟儿！厨房在另一边！”
“哦哦！好的！”小孩子毕竟腿脚快马上就窜到另一边了。
那顿饭意料之中的……没法吃。
不是难吃的那种，而是习烟儿在加火的时候就烧掉了灶头，要不是非常君跟在后面，明月不归沉怕是毁于一场飞来横祸。
元凶习烟儿反倒像是受害者一样蹲在地上哭，非常君手忙脚乱处理完基本烧糊了的厨房，还要来安慰闯祸的小朋友。
他本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除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外，他真的什么都不想做。在全程哭声背景音乐的状况下还要耐着性子收拾残局，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伟大了，现在还要去哭声源头，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做人之最了。
要是昔日，玄尊一定是把他关小黑屋，自我反省。他想到那个老头子就来气，自己怎么能和这种人一样。气头上的他深呼吸几口，强笑着走到习烟儿身边：“好了好了，不哭了好么。”
“觉……嗝……觉君，对……嗝……对……嗝……对不……嗝……”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现在没事了。”他蹲下身，抱住哭到打嗝的小孩子，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断柔声安抚情绪。
习烟儿顺势就双手环上非常君的脖颈，湿哒哒的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衣领上：“可是我……”
“再哭，你的脸就白不回来了。”
习烟儿脸埋在非常君的肩窝，只赌气地哼叫两声，仿佛闯祸的是非常君，他才是受害者。
在这次的惨痛经历之后，非常君还是很鼓励习烟儿去学习烹饪，说是因材施教，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单靠非常君一张嘴在吹捧，小孩子的心性也乐得如此，于是每天跑进跑出的，都在准备吃食。
他也开始认识一些人。
庭三帖是他搬离仙门后便认识的人了，这人直率正义，就是有时见到看不惯之事会尖酸刻薄两句。庭三帖挺喜欢待人接物都很温和的非常君，非常君因为自己肚肠曲曲弯弯，喜欢接触直率一些的人。两人一拍即合，相交莫逆。有时候也会请庭三帖到明月不归沉来吃饭。习烟儿的手艺只有庭三帖过来，才会受到不客气的指摘，习烟儿就自然一见庭三帖过来玩就嘟嘟囔囔的。
这不过是调剂。
他真正想要接触的是对于他计划有用的人。
阅千寻等人，都是胸怀大志却不甘寂寞，恨不得甫一出道就扬名立万。这种人正是他可以利用作为棋子的不二人选。
楚天行是少有的知道他两个身份的人，这人他明白极讲义气，就算最后闹掰了，他也不是很担心。楚天行本是一个简傲之人，汲汲于富贵也不是他的追求。但是，非常君曾出面救过他与他好友两人，两人从此便答应为非常君做事。他好友死后，他日日消沉，非常君还是希望楚天行可以助他最后一事，就是待在夸幻之父和寄昙说身边，引导他成为邪心魔佛。
“但是，事成之后，我岂不就成为背信弃义之人。”楚天行认真地问非常君。
“不会的。”非常君也很认真地回答道，“世人只晓你受到朋友背叛，然后你救人无果而已。”
重情重义的楚天行还是顾虑重重：“我怕我走不出来。”
“我教你。你向来是一个高傲冷淡的人，那你就反过来，做一个讨人欢喜的人，喜欢拉着人说话，受到冷落也会追上去热情以待。”
楚天行一脸不可置信。
“这样，等你走出这个角色了，也不会心有牵绊，毕竟，那不是你。”非常君说的头头是道。
也不知道楚天行回去是怎么想的，至少非常君回去又好好地思考了这件事情。
当他化身为鬼麒主时候，恶事做尽，当他换回人觉的身份，温柔待人。当他最终成为人之最的时候，他不会心有牵绊。因为这两个都不是他，他是要成为巅峰的人，而巅峰的人也就是和神无异了。神明就是无悲无喜，无畏无勇，抛弃人类的情感，不动声色俯视人间。
他想着想着，习烟儿端着各式糖水进来了。
“觉君，你一天都不在，我做的点心只有现在给你尝尝了。”
非常君端详着习烟儿。
他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他可以灵活控制副体，却控制不住习烟儿。好在习烟儿一直被他支离在计划之外，不用担心他会变化心意。
他喝了一口，笑了笑：“真好吃。”
“太好了！”习烟儿开心极了，“我一天都在担心觉君会不会不喜欢这个口味。”
“下次也做给庭主试试，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他就算了吧……”
“哈哈哈，你们到底多大仇啊。”
“他太坏了。”习烟儿气鼓鼓地坐在非常君身边，嘟着的嘴就像一只被人碰一下的河豚，除了颜色不像。
“习烟儿你不喜欢坏人啊。”
“觉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所以我不喜欢坏人。”
“天底下的人也不是只有好人与坏人，也有有时好有时坏的人。”
“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嘛！”
非常君摇摇头，但也不再说什么。习烟儿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悄悄揪了揪非常君的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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