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可望

（接上文）

令他们的同事欣慰的是，这一老一少终于很快出外勤去了。

这次巡逻，李警官特地嘱咐蔑天骸不要在车上看书或者材料，总而言之，虽然重新上了昨天那辆留下心理阴影的车，但他听了前辈劝告，而且对方很贴心地把车窗都留了一条缝，所以一切都还好。

车里面两人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突然李警官放慢车速，看向路边：“这个小孩怎么了？”一个小孩正在行道上一边哭一边徘徊。

两人停了车，就走过去查看情况。李警官蹲下身一面安抚一面询问状况。蔑天骸则在边上“啧啧”，明明是一个男孩，还哭成这个样子。

男孩应该四五岁的样子，抽抽噎噎地讲不清楚，但好像是跟着几个同伴一起出来玩，结果跟丢了，问家里在哪里也不知道，只指着远处说在那里在那里。

李警官抬头看看温度越来越热，便揽着小孩的肩，对一直袖手在边上的蔑天骸道：“小蔑，我们带他去附近派出所问下吧。”

“……哦，好。”蔑天骸跟上去，还是问了心中的疑问，“前辈，难道在路边，这样找不到路的人，你们都会管么？”他突然想到了当时刚来到现世的时候，如果没有正巧遇到下班的凋命，自己是不是也会被警察捡走？

“你们？”李警官迟疑了一下，可想到是新人的缘故也不在意了，“会查身份证，没有的话也是先去派出所……嗯，会管吧。”他也不想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深究下去。

“……然后呢，送他回去么？”蔑天骸想了想又道。

“对啊。”李警官只当在讲这个男孩子，“送他回去。”

“那我要回东离的话——”

对方马上就打断了未竟的话头：“小蔑啊，别问些有的没的了，”他拉开后车厢门，“来，你陪孩子坐后面，照顾一下。”然后就把还在哽咽的孩子推到蔑天骸面前。

蔑天骸条件反射退两步：“为什么是我？”

“那你来开车。”李警官手里甩了甩钥匙，转身就到车另一边的驾驶座。

 

“……臭小子，快给我坐进去。”蔑天骸没好气地拉着男孩手臂到车边，原本好容易安抚平静了的孩子看到这个年轻警官的脸色吓得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哎呀，小蔑，怎么回事还不快点呀！”前辈在里面催促。

“啊，是，是。”真是寄人篱下，魔王大人心里极度不爽，但口头还是诚恳地应和着，然后低声对小孩说，“送你回去还不乐意，快坐进去。”手里一用力把小朋友半推半塞送进了车厢里。

这个男孩子看上去有点人来疯，本来走丢了也没见得哭的厉害，有人上前问话就嚎起来，再给个脸色哭得就更凶。坐在边上的蔑天骸真的一点都不想理他，但前面的李警官听得有点烦了，忙叫后座的新人快点做点有用的事情。

“不……不哭了，不哭了啊。”蔑天骸面无表情，声无起伏地憋出几个字。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其实想来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不论是在七罪塔做杂务工作的时候，还是后来成为一宗之主开始亲带弟子的时候，和年纪小的孩子接触是比较经常的事情。对于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也是有心经营为了展示出温柔或包容的外在观感，而现在面对这样一个有点无理取闹的现世小孩，与自己何干。

“认真一点啊！”又一条新的命令下来。

啊，那就勉为其难再展示一次吧。他默默翻个白眼，朝男孩挪近了一些，挣扎了一下抬手抚着男孩额前的刘海，尽量用最轻柔的语气：“好啦好啦，再哭就累了，我们一定会帮你送回家的。”其实蔑天骸自㤔脸色应该既勉强又难看。

“……真……真的么？”男孩子泪眼婆娑地望着这个突然不凶的人，两颊通红从左边经过鼻梁渲染到右边，抬起头看人的眼神就像狗狗一样。

“啊……嗯，当然。”蔑天骸似乎被触动着回想起了些许往事，忍不住将孩子揽着靠在他身上，另一只手还在摸着额头，声音也不经意间变得轻了很多，“我向你保证。你看，能回家多好，对不对？所以，不哭啦。”

男孩子吸了几下鼻子，顺势双手环上了蔑天骸的腰：“嗯……”哭闹也渐渐消停了。蔑天骸浅蓝的警服都被洇成深色，但他觉得也是松了口气。正当他得意地看向李警官，却发现对方正从后视镜上带着慈祥的微笑望着他们。

“小蔑，你很会安抚小孩子啊。”

“呃？！这……这也是工作吧……我……”蔑天骸虽然一脸想反驳的样子，但不想一个加重语气就前功尽弃，只好自我宽解着现世人真好骗。一口抱怨直接吞回去，化为一声悄然的吐息。他望着窗外，想起了好些很久远的事情，里面有曾经他低眉顺目的七罪塔老塔主，也有刚被他收入门下的凋命猎魅他们，也有与他有浅薄交往的各种利益伙伴。温柔的确是到处都可以瞒天过海的武器，不管东离还是现世。他目色稍微流转一下，光线在他瞳子上折住不一样的光彩，然而他的神情却是郁郁，仿佛随时都会再生出一声叹息。自己从来不会为决定一件事而摇摆不定或者事后追悔，每次选择好了要走的方向，就算是看得见的穷途末路他也会至少表现得兴致很高地一路走到黑，可如今怎么反倒优柔寡断起来。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凛雪鸦那张微笑的脸，在东离他们交易的时候是这张脸，后来决斗时候也是这张脸，现在天天在公寓里抬头低头见的也是这张脸，昨晚耐心轻柔地修剪他的头发的也是这张脸。可恶至极，可恶到无处可恨。想着想着，他垂下了眼帘。

不过，没有人不会欣然喝下有温柔伪装的毒药，想必凛雪鸦也是吧。这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对，就应该下定决心。他目光落在窗外，双手却不经意地来回轻抚怀里孩子的背脊。孩子不懂，还以为是有意的安抚，更加抱紧了对方，顺便蹭了蹭。这个场景让李警官看着很舒服。

“小蔑啊。”

“嗯？”蔑天骸被拉回了神思。

李警官笑了笑：“你以后做爸爸一定很出色。”

“谢谢前辈夸——啊？！”他差点被带过去，对于这种评价是拒绝的，简直莫名其妙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现世人就是很好骗啊。反正他也懒得辩解了，算了，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下车时候，小孩明显就比较愿意亲近蔑天骸了，一直捉着这位年轻警官的裤侧与腰带不撒手。

很巧的是遇到了昨天傍晚执勤的警官。对方一见蔑天骸，马上又激动了夸赞了一番，李警官也听着很高兴，忙不迭问年轻人为什么不早说这件事。

“现在新人已经很少有这样的素质啦，这小……小蔑对吧，他速度快，跟不丢，擒拿也很厉害，天生就像猎犬一样，真是一块干这行的料啊！”

李警官听到这个报道一来就没消停过的后辈被肯定，得意地附和着，然后鼓励式的拍着蔑天骸的肩膀。

被表扬人倒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比较好。身为前魔王，被这么评价还真想哭。

“噗！哈哈哈哈！”

有人帮他完成了笑的部分。

蔑天骸黑着脸顺着声音望过去，杀无生正坐在大厅里，玩味地看着他们。他把一直缠在身边的小孩硬是往李警官那边塞去，自己则快步走向杀无生。

“你还真是热爱现世的工作。”杀无生散漫地靠在椅背上。

“哼，是啊，如你所见。”蔑天骸凛然站在他身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杀无生并不先去回答，转而指着蔑天骸对着身边的警官说着，“说来，他可以做我担保人。”

“开玩笑，我为什么要做你担保人？！”

“我们可是一起的呀，而且今天的事情怎么说都是起因在你们。”边上记录着的警察复杂地看着这位同事，杀无生随口说了一句就适时地不讲下去了，他知道蔑天骸一定会去积极解释的。

果然，“少来强词夺理，谁和你是一起的？！分明是你一大早就拿着小刀来——”他突然明白了杀无生为什么在这里了，特别他还看到了后面坐着几个穿着自己所居住小区管理人员制服的人。

杀无生早上那顿大闹被人报警就带过来了。

 

杀无生见蔑天骸打量着周围，便主动引导着话题不会偏转到无关紧要的地方，自己还有很多要来问他：“森罗枯骨，你敢说你当时袒护凛雪鸦，问心无愧？”

“你虽败于我，可是我敬你殉于剑道，已将你厚葬，何来有愧？”他言辞凿凿，掷地有声。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里办事的和接待的所有人都看向蔑天骸，包括门口还在闲聊的认识的前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