氢气又沙雕的北极点

生平少年日 (墨金)


一直非常非常喜欢墨尘音x金鎏影,但是还是第一次真的写他们。

写完感觉没有把我对他们的感觉完整表达出来(突然丧

欢迎大家评论区留言,告诉我感觉到什么……(当然也许我笔力有限,什么也感觉不到


八千多字,有点长。本来想切两半,但不知道哪里可以切割,就一起发了。


大家食用愉快,很ooc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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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很深,但纵使墨尘音水性很差,他也不畏惧,定心宁神地任凭往下沉去。越往下,越是黑,他忽感一阵古怪,于是抬起左手划拨,这才发现其中的介质早已不是水,他指尖凝气,一点橙黄的光闪烁漂浮起来。原来池子深处是一片虚无。

墨尘音苦笑了下,闭上了眼,他本就不期待再看到谁了。那一点细微的光也随着他的心一起熄灭了。

睁开眼和闭上眼并没有什么差别,无非是一个透黑一个死黑罢了。

身体在虚无间降落的速度就很慢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样东西在背后托着往下降。

忽然,左手手臂一阵收紧,有人用力捉牢了他。

墨尘音心猛然一颤,睁眼的同时也张开了口,还没等他叫出声来,一大口液体就灌进了他的口鼻。呛了好几口水以后他胸口无比沉闷的痛,这种痛甚至和九峦峰上那几道致命伤不相上下,他强撑着精神努力看向力道的来源。

周围越来越亮,可他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了。在他彻底吃饱水昏死过去的时候,手臂上和另一道环抱在自己腰际的力道将他往水面拽。




“咳,咳,咳咳咳……”墨尘音靠在一块石头的背面,咳得满眼金星。身边的少年一边皱眉啧声,一边绞着自己的奶黄色的衣衫。

墨尘音终于缓过气来,双手随意地抹着满脸的水渍,哑声朝着那人道:“……咳咳,谢谢你。”

少年利落地起身,走到墨尘音身边蹲下来,将他粘在额前的湿哒哒刘海拨拢到一边。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墨尘音:“捞你出来的时候都没气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还好给你渡气一会,水吐出来了。”

濒死的感觉让墨尘音心口还像是被束着,他眨眨眼,抹了抹嘴唇,突然揪住那人的袖口,双唇翕动,眼泪竟然先扑簌簌得往下掉,看得那人慌张替他擦掉。

“喂,你……你别哭啊,别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推你到河里呢。”

——这就是他们最早认识的地方,书院边上的河边。

那日是开学,墨尘音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掉进去的,就记得自己被一个人捞了出来。那人是他父亲故交的小儿子,自己的私塾同窗。缘分就是这样妙不可言,后来他们都中途辍学上了封云山,还成为了同修。

那人在山上的道号,金鎏影。


他们没上山前,因为算是单方面的生死之交,墨尘音老跟在金鎏影后头,帮腔壮势,可在一块时间久了,金鎏影才发现墨尘音才是狐假虎威的老虎。这只私塾里的小笑面虎,难搞得很,平时看着很和善温顺,其实私底下特别不服管教,遇到事情意气冲动,还很能打。而金鎏影内敛沉稳,除非到忍无可忍,逼急了,他才会动手,算是一个老实人吧,但也就是墨尘音知道他心思可多了,而且特别记仇。

反正他们渐渐在私塾里,都混得只有一个朋友了,所以谁也别嫌弃谁了。

直到那天,墨尘音一直没有忘记。金鎏影还是那张愁苦的脸,坐在墨尘音身边,告诉他,他爹娘要送他上山做道士。

墨尘音不知道金鎏影是真的纠结,还是惯性苦逼的神情,他无奈叹口气,整理笔袋道:“原来这就是最令全天下小学生痛苦折磨的事情了,好友转学。”

金鎏影支着下颚:“那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山?”

“可当道士有什么好?”墨尘音看着金鎏影,停下手中的收拾,非常认真而诚恳地问。

道境以封云山最为世间尊崇,不仅修真长生,而且拥有超越世俗的绝对权力,除了不能娶老婆,还需要具体讲有什么好处么?金鎏影努力回想着昨晚爹妈和兄姐绕着自己,说得天花乱坠。但要到自己口中,金鎏影眨眨眼,倒不知从何说起了。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灵光一现,忽然他笑嘻嘻地凑到墨尘音身边道:“和我一起混,难道不是好事吗?”

墨尘音看着金鎏影阳光下剔透的琥珀色瞳子,细软的金粽色散发在风的吹拂下晃来晃去。他笑得可好看了,墨尘音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每天放学,他们后面总是跟着一群赶不走的小女生。

原本入学时他们年纪相仿,个头也差不多,可这时候的金鎏影个子已经蹿得比墨尘音高半个头了。墨尘音挺直腰板,揽住金鎏影的肩膀,快乐地笑了起来:“行啊,这个理由不错。”


结果上了山,他们都弃了俗世姓名,换成道号,马上被分在不同的山头不同的班,根本见不上面。

山中不知岁月,再相见已经恍然过去好几个甲子了。

在选拔四奇的候考室,他们互看了一看,确认过眼神,但开口却不知道称呼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道号是什么。两人尴尬地同时自我介绍,最后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墨尘音见金鎏影穿着校服,玄白的配色,他怎么从来几百年没感觉这套衣服有这么朴素呢。他坐到金鎏影身边,打趣道:“不穿金戴银的,连墨尘音也认不得你啰。”

金鎏影难得不端着一张肃穆严正的神像脸,送给久违的竹马一个不标准的白眼。

考试完,墨尘音奔着出了考场,果然金鎏影抱着胸等在门外。

两人都是成人模样了,昔日分别还是两个少年郎,难舍难分地被师兄姐拖向两个距离遥远的山头。

“早听说有一个别致的金鎏影,没想到居然就是你呀。”墨尘音还是像从前一样,揽着金鎏影,两人贴着肩膀慢慢走着。现在他们已经差不多高了,不知道是墨尘音被照顾得太好,还是金鎏影思虑过甚没能长得更高。

“你早听说了,还不来找我,过分了。”金鎏影向来抓不住重点,语带佯怒。

墨尘音无奈笑笑:“大师兄管得严嘛。”

同个山头的大师兄还有谁啊。

金鎏影一瞥墨尘音背上的琴囊,冷哼了一声。他那时候就看苍不顺眼了,嘟囔道:“他倒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我怎么看他一直混在外面。”

“而且我也很想以后和他一样厉害,自然要好好修习咯。不然怎么能再见到我的好友啊。”

金鎏影又一次没有抓住重点,真的有些发脾气了,挣脱开墨尘音的手臂,盯着他:“厉害才有鬼,他也就那样,不过是别人捧他而已。”

他的瞳色长大后显得浅了一些,但还是玲珑剔透,这时候发怒的时候似乎闪着异光。

墨尘音回想起一些零散的信息,他听说金鎏影的名字好像就来自于苍的几次对垒。苍赢得漂亮,他们山头的人自然也就不去追究细节,只是有一个名字重复次数有点多,念着还挺好听的。懒得管闲事如墨尘音,也居然闲得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努力回忆苍对于此人的态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苍好像永远是一汪静水,似乎世间没有人能吹得一丝涟漪。

“他常说,要我们懂得欣赏别人的厉害之处。”眼看金鎏影又要炸了,墨尘音不急不缓拉起金鎏影的手,“比如说,我觉得你就挺厉害的。”

“什么叫比如说?!”

“好啦,先吃饭先吃饭。”墨尘音拖着抱怨声不断的某人融进了嘈杂的饭堂。




墨尘音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石床上,周围还是一片空茫的黑。他怔怔地撑着身体坐起来,原本失掉的右臂,居然完好如初,他试着双手悬着弹拨着虚空,从手腕到指尖,并没有一样的感觉。他正想下地看看,原来石床也是漂浮在空中。

他似乎明白一些,他捂着胸口,那不存在的几道伤口,干笑了几声。

对啊,他已经死了。

到底是墨尘音,他花几秒消化了这个事实,便开始想做鬼的好处。

比如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比如可以毫无人情与道德的负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比如可以找人叙旧,想找活的死的都可以。

他拍拍石床,朗声道:“好友,我来这么久了,把我晾在一边也太过分了吧。”

“墨曲轻挹俗尘埃,赭霞一肩天下难。玄宗四奇,将于此终,也将于此始。哈,老死板还是老死板。”熟悉的调笑语调从身后传来,墨尘音定了定神,慢慢回过头去。

眼前之人的确也才是刚见过面。紫荆衣正拢着羽扇立于半空,浅色的披风凝固地一动不动,他眼眉弯弯,看上去心情很好。

墨尘音反应了好一会儿,望着紫荆衣和他身边真实的虚空,许久才开口:“原来是荆衣啊。”他也跟着笑起来。

再一瞬,身影瞬化,墨尘音身边已经多一个人了。紫荆衣还是那个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正版紫荆衣。他一人一瘫就占了大半的床,脚还翘着,摇摇扇子好不悠闲。墨尘音眼看只能挤在边上,可他也是拒绝霸凌的正版墨尘音,他直接靠在紫荆衣屈起的膝盖上。紫荆衣不爽地一收腿,墨尘音就收复了一半失地。

“啧。”遥遥从耳畔飘来牙缝挤出来的气声,墨尘音还得寸进尺地往边上的身体靠近些。那是一具温热的身体。

“山崖下,你竟然削去我头发。”墨尘音推了推紫荆衣,半带威胁半玩笑,“还真的一点同修之情都没有。”

伶牙俐齿的紫荆衣昔日可没少与墨尘音抬杠互损,他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冷笑一声:“山崖上的人可有一些同修之情。”

真是不客气的会心一击,墨尘音无奈地拍拍紫荆衣的手臂:“……紫荆衣,对不起。”

“你不用替他道歉。”紫荆衣瞟了一眼身边之人,眸子又流转到前方的虚空,“你和赭杉军也不必觉得缺少关切,来求得互相的谅解。”

“他……”墨尘音当时替他们收魂,口中自言自语,但当紫荆衣之面,他怎么也说不出任何维护之辞,既然没什么好说的,不如直截了当地问吧:“所以,那位无情之人现在也在这里吗?”

“墨尘音,你感觉得到他吗?”紫荆衣反问道。

墨尘音环视一周,无尽的虚空哪有什么光鲜的身影。金鎏影当时亲手杀了紫荆衣,固然难以在坦诚见对方,那墨尘音呢?

他们说来从小一起长大,好友的一丝一毫变化,他都能感觉到,金鎏影对于玄宗或者苍的不满他多少能体察到,但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说出来。大概他因为这点不愿见自己吗?

墨尘音叹口气,闭上眼,下意识地抚摸上了胸口。

不想此时天旋地转,身下的石床忽然消失,他猛地睁开眼,手里竟抱着墨曲琴,周围传来耳语声,他错愕地再定睛一看,自己正站在夜晚玄宗的后山。



墨尘音知道有很多道子不喜欢金鎏影,这当然一部分归咎于此人不讨喜的性格。过于无趣,不知变通,说话总得罪人。另一部分,总是爱找大家崇拜的苍的麻烦。

但金鎏影算是一个刻板谨慎的人,明面上业务优秀,坦度得体,那些人无从置喙,于是好事者就想要故意去整金鎏影,让他出出洋相。

他不是好听墙角的人,正想要抱着琴离开,夜风却顺来了一个名字。

“你们猜金鎏影到时候会忍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还是狼狈地脸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所措站在当下。”

众人都笑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大家忽然噤声,慌忙看向身后,是笑眯眯的墨尘音师兄嘛。真是松口气。

这些人你一眼我一语补全了整场低劣的恶作剧。

墨尘音本身就强压着不爽走过来,听完反而没有那么生气了。他还是那张讨人喜欢的笑脸:“那你们加油吧。”

“墨师兄,你猜金鎏影会如何?”

“他怎么会让自己狼狈呢。”他摆摆右手,又示意先走了,然后抱着琴往他们斋舍走去。

他一路专门挑落下枯叶最多的小径走,鞋履底下卡兹卡兹的声音没有停歇。他真的没有那么生气了,他忽然变得非常平和,平和到可以不去严厉斥责这些小道子。当他听到别人对他的负面评价时候,他都是平和地一笑了之。对,他现在应该就是这样。

他感觉自己平和的神态下,七窍玲珑心原是被白纸染了红,紧紧团在一起。

纸越团越紧,再不看到他,自己将难以呼出下一口气。

用力推开门,眼前的金鎏影正在看书,几案上一点灯火,他深深皱着眉。

昏暗的室内,墨尘音辨不清抬起头的金鎏影是什么神情,大概是一贯的躲闪眼神。他只好快步来到了金鎏影身边,调整了呼吸盘坐下来。

金鎏影似乎见怪不怪,自管自地继续低头看书。

“你最近小心点,有些人要对你……”他忽然转念,这样实话实说只怕金鎏影这样的心眼,又要为这些鸡毛蒜皮事情想不开,日夜皱眉牵心挂肚,“唉,选拔四奇将近,你小心点。”他说不出口,只能拍拍金鎏影的肩膀。

可金鎏影没做什么回应,仍然端坐着只嗯嗯地敷衍他,手里头紧紧攥着书册。

书有什么好看的,墨尘音正准备发牢骚,感觉不对,忙强行夺来金鎏影的手腕一探,他的内息紊乱,凑去看脸色难看。

原来这些人早就偷偷下了咒术,如果金鎏影此时在师尊那里,或者众目睽睽,那就真的让他下不来台了。

墨尘音立刻为金鎏影解了咒,见他额间不住冒汗,墨尘音心下担忧但嘴上不留情:“你是不是该反思下,修为不低怎么会被那些师弟算计?”

他本就不指望金鎏影会有什么反应,竟不想他倒是深深叹息了声。墨尘音被这声叹息板正了思绪,他抿了抿唇,身子靠近金鎏影,如同他们从前勾肩搭背的那样,但是脸上却露不出从前轻松的笑意了。

他能说什么,他时常觉得随着时间推移,金鎏影的眉头越来越紧,而自己越来越不知道怎么和他好好说话了。

墨尘音挑着灯芯,安静的室内传来火焰挣扎的声响:“我们两人相处不需要你端着,你是什么人我墨尘音还不知道呀。”

“哈。”金鎏影也轻笑一声,“墨尘音,多谢你。”

“你要是在我面前还端着,那就是当我和其他人一样。”他说得很认真,认真到金鎏影觉得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你怎么回事啊?”听到他惯性吃瘪的反应金句,墨尘音只能蜷起手指,敲他一记。

两人笑言两句,金鎏影看到一旁的剑架,敛起笑容。他的手慢慢挪到了墨尘音的掌心。弹琴的人手指摩挲起来就是又不一样的感觉,墨尘音望着他,任由他抚摸。

金鎏影修长的手指爬上有琴茧的指尖,往一侧交错而下,十指相握。他纤密的睫毛垂下,低声道:“墨尘音,你不用为我担心。”

一群夜鸟飞过庭院,墨尘音凑到他耳边:“应该是,久要不忘平生之言。”


墨尘音抱着琴离开的时候,金鎏影又开始看书了。

墨尘音走开两步,止住步子,靠在廊柱上,呆呆望着遮蔽圆月的浮云。

人心非石,他人的善意与恶意,总可以传达到自己的心中。他们很多人是怎么看待金鎏影的,金鎏影心多细啊,他能不明白吗?墨尘音想着,眨了眨眼,如果自己和这些人一样,从来都不曾与他有过往交情,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漠然离开。这些道子与金鎏影恩怨如何,甚至金鎏影和苍和赭杉军如何角逐,和他无关之事,他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个漩涡中心的人偏是他别致的——故人。

墨尘音明白金鎏影的天资很好,也很刻苦,甚至这山上没有谁比他更加勤勉了。但是,师尊就是看不到。师尊看到的只是金鎏影比不上苍和赭杉军的结果,法术、武艺和气概。

他叹口气,金鎏影走出这种心理困局是没可能了,那就希望金鎏影早日可以比这两人强吧。

墨尘音缓步回到宿舍,看到客厅里,赭杉军正在灯下缝补一件外袍。

“墨尘音,你回来了。”

“嗯。”

他转身去收拾自己的琴。

赭杉军是个各种方面的好人,和他相处很舒服没有压力。他们关系也挺好的。赭杉军也喜欢墨尘音直率的性格。

“赭杉,我有心事能和你说吗?”

赭杉军停下手头的活,奇道:“怎么了,墨尘音?”

墨尘音把自己忧心的事情和赭杉军说。

赭杉军人情世故反应不快,他听完了以后,想了很久,看着墨尘音双眼,坦然表示他也想金鎏影不要那么束缚,他愿意在奇首的竞争中让金当。

墨尘音一愣,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赭杉军摇摇头:“我其实也不在意这个。”说着他又继续缝补手头的衣服。墨尘音打开窗户,望着天上的流云,道:“鎏影其实也不在意这个,再说四奇中本就平起平坐,当了这个老大又能使唤谁。他只是想自己的努力被认可。”

赭杉军手里工作没有停下,但是神情若有所思。墨尘音走上前去,欲向赭杉军行极大的礼仪,赭杉军却起身制止住了他:“我们四人同修好友,好友你不必如此。如果能让鎏影走出心理困局,我也很开心自己这次真正帮到了他。”

然而,事实上后来的事情发展却是,奇首结果出来,自然又会被人拿来和弦首比。苍本来就在隔壁是师兄,这个弦首就是唾手可得。金鎏影便更加不爽,更死咬着苍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值得什么珍视。


他也竟然烦躁无比,将琴放在膝上,坐在庭院里的古树底抚拢琴弦。

有一双凝视的目光让墨尘音感应抬起头,金鎏影站在玄关口,双手藏在长袖中,挺立身姿。

“鎏影,你过来。”

金鎏影看上去有些犹豫,可还是走了过来。墨尘音将琴放在一边,迎上前去。

“我好紧张。”他脱口而出。

原来明日便是百年道魔相争的关键一战。

那张神像脸终于有些人气了,他眼睫倏动,瞳子里是无尽的柔波,漾出了眉角,一直流到墨尘音的心间。他难得动情地拉着墨尘音的双手,温言道:“你已经很优秀了,没什么紧张的。”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要记得,万不得已时候,要先保全自己。”

墨尘音却不以为然,他有自己的信条:“面对邪魔妖怪,道者就该倾尽全力。真有万一,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手上的握力变重一下又立刻松开,金鎏影摇摇头:“我不希望你这样,不值得。”面对墨尘音疑惑又不为所动的眼光,金鎏影只好不可察地叹口气。

墨尘音心中所动,正想再说什么,发觉周遭事物再变,自己坐在书房像在等待什么,他在等什么?正当他努力回想之时,金鎏影匆忙推门而入。

“赭杉军被魔界之人约战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墨尘音你快去看看。”

墨尘音不安地忙准备出门,到金鎏影身边时候,想到问:“那你们呢?”

“我们先去前线撑着,总之,你……你们小心。”

墨尘音心中着急,牵挂着身处险境的赭杉军,未做他想了:“嗯。我们会很快回来,你和紫荊衣才要小心。”

过来安排这件事之后的金鎏影根本没有敢直视墨尘音,正打算就走。原本已经错身的墨尘音,心一直很奇怪地悬着,他总隐隐约约有种难以再见一个人的感觉。他必须要快点去查看赭杉军的状况,不然——

或者。

“金鎏影!”

金鎏影身影一滞,回头看向驻足在门口的墨尘音。

墨尘音的手板在门框上,他难以解释心中莫名的空虚感,可他没有时间再作思量:“……那待会见。”

金鎏影没有马上回身就走,他看了墨尘音好长时间,他的眼神这样疲惫,早就没有少年时的狡黠的光,许久才道:“墨塵音。”他只有那句话,“保护好自己。”

墨尘音点点头,他先于金鎏影离开了。

直到救下赭杉军,回到玄宗他才明白那份预感是什么。

看着满天的硝烟,他的心脱离开身体,一路往下沉去。

不断下沉,穿过黑深的空寂,他闭上眼他要寻找那颗让自己百转纠结的心。

在伸手追索的过程里,那颗心终于缓缓铺展开来,上头的褶皱全部抚平,延展的很平很亮。

他的手所及之处,皆是来到苦境的点点滴滴。

墨尘音仔细想来,自己应该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了。

当时,他们回到玄宗,已经人事全非,也知道了他们背叛,他心都乱了,但要救赭杉军必须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在青梗冷峰一呆就是近千年。墨尘音很义气,为赭杉军四处求医,可暗地里还在打听两人的消息。

苦境名声很大的双桥之主,墨尘音在四处云游之时也有所耳闻,只因他生性不喜攀附,所以也没有请见过他们。

其实他有一个难破的迷思,他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天可以重新见到金鎏影,他该说什么。

就如同他不知道再见到他昔日的大师兄苍,他该说些什么。

在一次茶坊休息,他听说了双桥身份败露的事情,惊愕之余他又零零散散道听途说,拼凑出来的讯息只知道他们是当年叛逃出来的金鎏影和紫荆衣,金鎏影似乎杀了紫荆衣,然后苍似乎杀了金鎏影。

墨尘音没有求证过,他还是过着自己的生活。他对于六弦也不太关心,他本身就只和苍的交情还行,但他也没有特地跑去天波浩渺。他过去了该说什么,称赞他清理门户为玄宗报仇,还是责备他杀掉了自己珍视的人。

都不妥吧。

再后来,遇到素还真,他坦然道歉,是因为在长久的消化中,他觉得如果真的见到苍,他也应该道歉比较妥帖,这比称赞和责备都要好。

素还真是当时的参与人,他说出了真实的状况,时间这么长了,墨尘音觉得自己也已经接受了,或者说,没有真正见到金鎏影的结局,他可以永远当作金鎏影一直隐藏身份,躲在苦境的某个角落。

自欺欺人,仿佛金鎏影本人一样。

墨尘音苦笑一声,他抓住了自己的心。



墨尘音猛地睁开双眼,自己正安好的坐在石床上,身边还躺着哼着小曲的紫荆衣。

他怔怔地摊开双手,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慢慢转身。

——“墨尘音,你感觉得到他吗?”

周身除了紫荆衣温暖的身体,只有黑寂,其他什么也没有。

墨尘音摇摇头:“没有。”

“你应该明白的。”紫荆衣的眼神很平静,语气也是少有的淡然。

“他上次还和我说话了。”墨尘音也言之凿凿,“我开阵的时候,内力耗损严重时,他还喊我的名字。”

“我可没听见。”

“也许是因为……”他说不下去了。

是因为战场外部声响太大,是因为他们每人都距离太远,是因为金鎏影只讲给了自己听。

是因为墨尘音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在听了素还真的指点,他立刻去了诡龄长生殿。

那个废墟早就没有人烟,唯有大殿内的寂静肃穆还能让人想象出昔日的上下整严。

他明白金鎏影后面在玄宗很不开心,那未来一定会选择在一个能让他开心的地方,或者类似从前玄宗的地方,能让他这样一个人安心、努力、守护的地方。

步在那个恐怖骇人的所在,身为斩妖除魔为己任的道者,墨尘音完全没有随时出剑的打算,他正在走向一个答案而已。

当时战事也吃紧,他需要时刻回防混沌岩池,平日出门都是来去匆匆。但是,他那日在血池边难得坐了很久。

废墟血池中尽是残骨累累,金鎏影的骨殖也不晓得混在哪里了,灵识自然也没有好好保存下来。之前苍也来过一次这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苍也是知道金在这里,但是这又从何找起。墨尘音能找到金鎏影的一丝灵识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然而在一次次的开阵中,那份灵识终将被消耗殆尽。


——如果有形的物体,是逝者遗留与未亡者凭吊的依据,那当这物品有朝不见了,未亡者对逝者的记忆,是否也会随之遗忘。


“是因为我们有过约定,眼中、手里、心间,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一定会存在。”墨尘音很自信,也很洒脱,但洒脱又是也是自欺欺人的一体两面。

紫荆衣无言望着墨尘音。

“只是,”墨尘音再张开双眼,已经满目落寞,“紫荆衣,我现在觉得,其实当道士一点也不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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